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射弹英雄传 英雄连勇气传说我至今还记得那股味道——雨后泥土的腥气,混合着金属摩擦留下的灼热,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、紧绷的寂静。我们管那玩意儿叫“铁豌豆”,不是因为它可爱,恰恰相反,是因为它太常见、太不起眼,可一旦从膛线里旋转着飞出,就能决定生死。今天我想讲的,就是关于这些“铁豌豆”和那些扔“铁豌豆”的人的故事,一段混杂着机油、汗水和一些近乎愚蠢的勇气的传说。你说,勇气是什么?是炮火轰鸣时的面不改色?我觉得不完全是。有时候,勇气是那个叫老猫的装弹手,在连续射击后炮管烫得能煎鸡蛋时,咬着牙用湿布裹着手,硬是把下一发炮弹塞进弹膛。他小臂上那块醒目的烫伤疤,就是他的勋章。那门老掉牙的炮,在他手里像个有脾气的倔驴,你得顺着毛捋,得懂得在它“咳嗽”(卡壳)时,用一套独特的巧劲拍打它的某个部位。真的,我亲眼见过,机械在某些人手里是有生命的,它听得懂你的话,感受得到你的情绪。老猫和那门炮,就像一对吵了一辈子架却离不开彼此的兄弟。然后就是等待。天啊,那才是最折磨人的部分。目标指示迟迟不来,无线电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声,像一群永不疲倦的夏虫。你能感觉到汗水沿着脊沟往下淌,痒痒的,你却不敢大幅动弹,生怕一点动静就打破了伪装。时间仿佛被拉长了,变成了一团黏稠的、胶质的东西,把你包裹在里面。你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,咚,咚,像一面小鼓在空旷的胸腔里敲。这种时候,胡思乱想是最要命的,你会想起家,想起热乎乎的饭菜,想起一切与眼前的冰冷钢铁无关的东西。你得拼命把思绪拉回来,拉回到这该死的阵地上,拉回到眼前那个小小的瞄准镜里。勇气,在这种时候,就成了对抗回忆和恐惧的盾牌。当然,传说里不总有凯旋。我忘不了小四川,那个说话带点嗲音、总吹嘘自己打弹弓百发百中的新兵。第一次实弹射击,他紧张得手直抖,击发后,炮弹像醉汉一样歪歪扭扭地飞出去,离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。阵地上有几声压抑的窃笑,但很快被班长的吼声盖了过去:“笑个屁!谁他妈生下来就会跑?”那一刻,小四川的脸红得像烧起来的炭,但那不是羞愧,而是一种被点燃的倔强。后来的故事?后来,他成了我们中间打得最准的那个。你看,真正的勇气,有时候就始于一次狼狈的失手,以及失手后不肯低下的头。当射击命令终于下达,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节奏。装填,闭锁,击发。炮弹冲出炮口时的那声怒吼,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,气浪把地上的尘土猛地推开,形成一个短暂的、圆形的空白区域。你能清晰地看到弹头拖着淡淡的尾迹,像一颗被赋予使命的流星,义无反顾地扑向远方。那不是冷冰冰的物理过程,那是一种倾注了所有意念和精神的投射。我们投射出去的,哪里只是一块金属,分明是我们的意志,我们的决心,甚至是我们的一部分生命。仗打完了,人散了,那些轰鸣最终会沉寂下来。但有些东西留了下来。比如,我至今在听到某种特定的、沉闷的巨响时,心脏还是会下意识地缩紧。又比如,我再也无法平静地看着雨滴砸在泥土里,因为那景象总会让我想起一些遥远午后,一群满身泥污的人,围绕着一门沉默的火炮,像侍奉一位沉睡的神祇。这就是我记忆里的“射弹英雄传”,没有史诗般的宏大叙事,只有一些具体的人,在具体的时刻,用他们所能付出的全部,完成了属于自己的“勇气传说”。他们平凡得就像一颗颗“铁豌豆”,但汇聚在一起,却曾划破过最沉重的黑暗。你说,这算不算英雄?我觉得,算了。